爱的十部曲

以文中的一句话,送给最亲爱的松本润:你的温柔比本性中的恶更有力量。

生日快乐。


一、初见总是诗

在樱井翔眼里,好吧,如果观众们非得要求加上前缀——在就职于东京地检署的樱井检察官眼里:这段故事的开端始于三月一个常温二十八摄氏度的星期三早晨。他按惯例睡在办公室赶了一个通宵的工作,正精神抖擞地对那个在整篇上诉词里弄错了十五个法律名词的事务官发脾气。哦,需要更正一点的是:樱井翔没动用任何传统意义上的语言暴力。事实上,他的黑脸就足以让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在一分钟内哭成三岁半。很好——他看着对方踉踉跄跄地推开门,捂着脸跑出去,欣慰又残忍地想:至少在半个月内,办公室出具的文书上不会出现类似于“疑罪从物”的可怕谬误了。

门被礼貌地敲了三下。

松本润从天而降,其意义甚至超过了提前半年发放的超额津贴。

但鉴于检察官先生当时连胡子都还没刮,因此樱井翔至今都不太清楚。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松本润那天穿了一件姜黄色毛衣,整个人看上去跟那些毛茸茸的线头一样暖和。他并不像外头那些抖似筛糠的事务官一样,和检察官保持十米以上间距的安全范围,事实上,他只稍稍迟疑了几秒钟,就迈步走过来,握手的同时,还给了面目尚且狰狞的检察官一个温和善意的微笑。

到访者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坐在了对面那个通常是杀人凶手、受贿政治家、抑或是欺诈犯的专座上,俯身时顺便附赠给三十六个小时没睡的樱井翔一股难以抗拒的清新香水味。

然后松本润花了一分钟解释自己S大教授的身份,表明是为接下来六个月内检察厅开设的行为心理学课程而来。

“行为心理学?”樱井翔挑起眉毛,习惯性地对所有企图占用自己宝贵时间的新事物表示质疑,“在现实勘察里,那套电视剧里的形式主义未必能起到实际作用。”

“樱井桑,“自进门后,松本教授第一次直视他——他之前似乎很喜欢观察手里那杯咖啡,“如今的犯罪者大部分向反对抗性人格发展,犯罪特征也在从单体向群体转变。”教授的语气可以说是温和的,但隐隐的有点愠怒的火药味,“行为心理学研究不再是单纯针对OCD,人格障碍诸如此类的常见犯罪。我们通过高精密仪器整合出了几套有很高价值的代表性样本,可以把犯罪稽查、侦查取证带到更具有历史纵向高度的一个新时代。”

 

按理来说,他接下来需要对付十位需要问讯的嫌疑人,一个翻来覆去查了三个星期都尚无结果的海外账户,两个排得满当当的庭审,和一群没睡够十小时就打不起精神的事务官。面对这顿抢白,他理应用上自己所知道的最冷僻的法律条例来羞辱眼前这位长得过于好看的挑衅者。但樱井检察官此时的想法,显然……南辕北辙。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客人(松本润也瞪着他)。

扑通扑通的心脏在强调着:牙白!才貌双全简直是大杀器!

 

二、精神病≠恋爱啦

要知道,在松本教授的眼里,故事的开端绝对比三月那个常温二十八摄氏度的星期三早晨,提早了半年之久。

他当时在加州的实验室研究了三年脑前额叶的进化史。这确实很了不起,很多世界一流的学府都向他递出了橄榄枝。考虑到父母,ニノ,纳豆、还有地道的烤牛舌,松本润最终还是选择回东京任教。因为对一个罹患典型紊乱型精神分裂症的连环杀手感兴趣,为人师表的松本教授带着自己专业的一群学生们集体翘课,跑去旁听了庭审。

那么多人,他一眼就看到了樱井翔。

媒体对这个地方定罪率第一的检察官多为推介,再加上处在跟犯罪刑侦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学科前沿线,他对对方的盛名早有所耳闻。律师借口凶手的病症大做文章,煽动在座大部分人的同情心,大家一致将矛头对上坚持起诉的检察官们,认为他们冷血无情,连“一个神志不清的可怜人”都不放过。这位操着一口好听播音腔的溜肩检察官,面对人为施以的重压,不卑不亢,不退不让,利用凶手手表的细节一锤定音,推定犯罪者在整个犯罪过程中保持了绝对的冷静和正常,顺利逆转了局势。

这档事对于松本教授的影响就是:他鬼使神差地爱上了旁听。二宫总结极为精辟——小教授重拾了当年追少女漫画连载的激情,疯狂追逐着“律政超人”主役的每一集正义多拉马。

松本润不置可否,作为一个专业心理学者,心动过速、情绪自动牵引、感官应激系统被唤醒等通通可以用大脑中陡增多巴胺的含量解释;要知道,精神分裂症也体现在超出正常水平的多巴胺。所以恋爱跟精神病从科学原理来讲,绝对殊途同归。

也就是说。

他宁愿承认自己精神病,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暗戳戳地喜欢上人家了。

 

三、TO BE or NOT TO BE?

小教授大获全胜后的周末,樱井翔因为一个拘留延期的纵火犯而外出取证。同行的两位事务官从警局一出来就火急火燎地参加联谊去了。他没有开车,打算和朋友碰头,在难得的空暇时间享受一碗三色海鲜盖饭,没办法,检察官先生除了吃没啥爱好。然后他就在车站附近的一个步行区,发现了那只正在表演短剧的小浣熊。

浣熊君的头套上别出心裁地贴着立体的浅紫色冕冠。大耳朵随着叉腰摇头的动作,一直扑扇扑扇的。马路上行人都在飞快赶路,只有一群关心云朵形状,树叶颜色,还有鲷鱼烧味道的孩子才会注意到这只好动的灰色布偶。他们扑在浣熊君软软的肚子上,小手试图去围住它圆滚滚的腰身。

后者给了他们每人一个毛茸茸的抱抱,在满足了兴致盎然的小观众们后。它双爪捧脸,用一种戏剧性的腔调朝天悲泣道,“哪一个人的心里装载得下这样沉重的悲伤,哪一个人的哀恸的辞句,可以使天上的星星惊疑止步!”

 

他有生之年,居然看到一只正儿八经表演哈姆雷特的小浣熊。

这样一来,它头上那顶跟毛色有点违和的冕冠,一身红色的威风小斗篷,还有大脚板上的那双颇具王室气概的长筒靴,全部都有了解释。怪不得这熊打扮的这么有格调,原来是王子啊……检察官完全被制作者一丝不苟的态度折服了。

孩子们显然闹不明白这只熊为什么说上一大段莫名其妙的废话还不用歇气。他们只会在每一幕短剧完毕的时候,冲上去蹭它的小短爪、胖屁股后面拖着的大毛尾巴。然后再一次被浣熊君好脾气地抱回原地,等待下一个摸耳朵的机会。

樱井翔驻足的理由就比较单纯。他觉得这只熊的念白优美,感情充沛。出于对对方严谨表演的尊重,和常年观看莎剧的良好教养,他站在马路对面,认认真真看了共五场小短剧。

小浣熊牵着搭档的柴犬君像模像样地谢了一圈的幕,多说一句,这只大脸柴犬分饰了四个以上的配角,包括奥菲莉亚、叔父、王后、还有倒霉的波洛涅斯。把绝对主角的位置让给了浣熊君,应该是陪着来玩票的亲友。

 

孩子们散去,一熊一狗开始收拾地上的塑料宝剑什么的。浣熊君脱下了头套,露出了松本教授虽然汗津津但仍然好看得一塌糊涂的脸。

樱井翔发誓他真的听到了心里“咯啦”的一声。

 

四、给你做饭你敢不吃?!

让我们回到松本润这边来。

教授的生活过得还算安定。旁听的新爱好,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对工作的热情。关于这一点,大一那些被布置了整整一万字遗忘症的PET显像分析的孩子们绝对毫无异议。不过,严格但绝不严苛的松本润是S大开校伊始最受欢迎的教师之一。学生们喜欢他,他的教学方式新颖而不拘泥于形式,他私下给班里孩子做的便当美味又丰盛。如果校园的揭示板上有谁敢说一句、或是半句松本教授的坏话,绝对有无数狂热的“松润饭”群起攻之,届时整个页面都会是看不懂的英文字母飘来飘去,其中大部分都是些精神疾病的名称。

但假如松本润有身为一位明星教授的自觉的话,他就不会在这个快十点的星期四晚上,猫腰躲在超市的冰柜边,尾随着前方的樱井翔了。

再强调一遍,他绝对,没有丧失理智到、变成一个跟踪狂。

只是恰好家里没有新鲜的猪腿肉,对想吃炸猪排的ニノ的爱与友谊驱使着他转完了附近社区的便商,恰好附近社区的便商都在打烊前卖完了他们所有的肉,恰好他该死的灵光脑袋想起了这个离家十条街的大型卖场。于是,三个恰好等于一次偶遇,他意料之外地在晚上十点钟发现了夹着公文包、看起来才下班、似乎打算用冷冻炒饭解决晚餐的樱井翔。

他敏捷地与晚归的检察官保持适当距离,期间因为掩饰行迹,甚至漫不经心地往篮子里丢了两把香菜。对方连采购都很有计划性,直截了当地买了瓶装水,鸡蛋,还有一些该扔到垃圾桶里去的方便食品。

 

松本润觉得心中一直保持着的微妙平衡,被此时一脸疲怠的樱井翔轻易打败了。

一直以来,教授都擅自将所谓的好感,归类给仅仅停留在认同层面的尊重上。认真的人自然会被认真的人所吸引,况且樱井翔工作的神气模样简直像在发着光。

但是现在,他不敢肯定了。

因为指尖发麻,心口发酸,这些感受不会在一个单纯的欣赏对象身上体会到。他想跑过去,把樱井翔那些没营养的食物通通丢掉,带他回家,给他做一碗不需加热、没有任何人工添加剂的完美大餐。他要板着脸对他进行健康饮食的说教,然后怀着汹涌的爱意、在他紧锁的眉间印一个吻。

爱跟勇气真的是一对反向增长的关系。

所以直到樱井翔背影消失,他没有付诸行动。

 

五、论亲友的不靠谱性

A方辩友

总务部的相叶检察官是樱井翔的同期,在听完樱井翔的恋爱相谈之后,一直维持着一脸“我没听错吧我没听错吧我没听错吧”的微妙表情。

“各占比多少?”他震惊地问道。

“……哈?”

“我的意思是。”相叶检察官发出肉麻的、带着浓厚八卦意味的沙沙笑声,“你就见过他两次,各累计多少的好感度,才定义出喜欢?”

他无畏地接收了拷问,确实,一见钟情跟他不太匹配。但行为心理学在上上个月就开授了,他和松本润的会面……如果不包括刻意在食堂制造的那些,也绝对超过了个位数,“一半、的一半?”

相叶检察官一脸失望,“岂可修!我以为浣熊会多一点啊。”

他木然地看着亲友,发现萌点真是一件既孤独又自我满足的事情,“可是他穿毛衣也很好看啊……”

相叶盯着他,三秒钟后,摇了摇头。

“除了正面进攻,没有其他方法了。”相叶状似老道地做结案陈词,“我们都知道痴汉普遍都会遭到当事人抗辩的。”

 

B方辩友

学者们的恋爱精神就要相对含蓄一点。

“你得被动,懂吗?”财经系的二宫教授咀嚼着另一位当事人拿来贿赂的汉堡肉,“怎么会有香菜啊?!”他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头。

“超市买多了。”松本润希望自己能看上去无辜一点。

“………”

他被对方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手掌,绝望地开始谴责发小,“你找得出比旁听了半年庭审更被动的吗?”

“你学的是心理学,还是拿了最高职称的那种——”二宫戳他胸口,“拜托学以致用好吗?用点肢体的暗示技巧好吗?”

“我是去上课的!”心理学教授义正言辞地指出来。

有学生蹭过来,大概想来求教授们划一下期末考范围。二宫在嘈杂的食堂里压低声音,“嗯哼,当时是谁主动跑去找院长申请的?”

“好吧。”傲娇被迫承认,“我也不是没试过啦,只是自主神经系统的应激反应太严重了。”

“……讲人话好吗?”

“就是,紧张啦。”

 

六、爱心拉面对身体好哦~

正面进攻也许是真理也说不一定。

樱井翔想。

 

他们用了半年时间把那个搞不当交易的议员顺利送进了监狱,第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就是,他终于可以能像个普通公务员,自由支配下午五点后的时间。他盘算着天气好,不用费心找那家烤肉店的停车位。吃饭的对象嘛——想到这里,偷偷瞄了一眼讲台上的松本润。小教授坐在讲台后面,发尾有点翘,正在安定地发呆。这周是心理特征测评,周围传来刷刷的笔声,他努力把注意力转回评卷,客观题都按直觉勾了,但纸张翻过来,居然背面还有十道主观题,"诞生日几月几号""最喜欢的食物""喜欢的Type"……有点奇怪吶,现在的心理测评还管这个么,他一边感慨,一边仔细填上答案。同事们好像都做得很快,没一会,就陆陆续续上去交卷,等到检察官先生写完最后一句,房间里就只剩两个人了。

 

“松本君。”他抓住交卷的时机靠近讲台。松本润抬起眼看他,他开始不可遏制地产生盯牢对方睫毛的念头。

介于他们这段时间私下接触过几次,食堂吃饭啦,课间交流啦。樱井翔希望接下来的邀请能自然流畅一点,“晚饭一起去吃烤肉好吗?”

对方明显被惊吓的表情让他有点愧疚,这确实是个介乎于为难拒绝还是勉强接受的突兀问题。

“烤肉?”他口气强硬地反问道——樱井翔断定下一句就是拒绝了。

但人生美在未知与转折。

松本润盯着他看了两秒,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放缓了语气,“我们换别家好吗?我有不错的店想推荐给翔桑。”


拉面店的老板显然是松本润的熟人,他们得以避免跟下班族挤在一块,坐进了宽敞的里间。松本润告诉他这是以前打工的店,要去料理台跟老板打声招呼,他回来得很快,手里还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

“请用。”

他的手微湿,递过磨得光滑的木筷时还闻得到有葱花的香味,再加上对方努力掩饰、还是非常明显的在意神情——这一切都不难猜想。

他依言喝了一口汤,松本润不动声色地问他,“味道怎么样?”

撇去了浮油的汤,并不腻口,口腔中都是浓厚的香味。然后是面,他埋头塞了一大口在嘴里,满足地叹息。叉烧简直多得过分,海苔、鱼板、那颗切作两半的溏心蛋,他全部都喜欢。

“都好吃,都非常好吃。”

松本润闻言,抿起下唇,温顺地点头,“那真是太好了。”

 

拉面店里是恰好的温度,他出了一点汗,抬头擦的时候,不小心就瞄到了对面安静吃面的松本润。

安逸的气氛让他放松了对飘飘然心情的警惕,不由自主地想歌咏俗世的幸福。

 

柜台上的小电视音量有点大。

樱井翔不免也放大了点声音,“那个……松本君,喜欢布偶装吗?”

完全没有意料到的问题。松本润微张着嘴,脸也慢慢红起来了。

那是在为PTSD举行的公益活动,用以帮助那些遭遇重大创伤的心理障碍者能尽快恢复。小教授告诉他。

“但是,效果不是很好、”松本润蹙眉道,一副怎么也想不通的样子。“我写了几个通宵才定稿的剧本,但是大家好像对布偶本身更感兴趣。”

“因为那只浣熊很可爱嘛。”樱井翔安慰着,“你可以考虑用安徒生的故事,浅显易懂。哈姆雷特什么的,对小孩子来说难度太大了。”

松本润喜滋滋地接受了前半句的表扬,“租借店里的衣服被人穿过,我总觉得怪怪的。所以就自己做了,本来对配饰有很多想法,但是ニノ建议我不要弄得太花哨,其实也不算花哨啊——”他嘟哝着,然后语风犀利一转,“我已经尽量把念白改的很简单了,安徒生的布偶剧会不会有点、普通?”

“我觉得跟着大众的口味走比较好。”樱井翔谨慎地告诉他。

“真的吗?”松本润半信半疑,“我回去再看一下好了。”

“松本君喜欢莎剧?”

“是啊,平时没事会看电影,舞台剧。”

“啊,跟我一样。”

“那个,我有两张《胡桃夹子》的票。如果有空的话——”

“请务必带上我!”

 

对于相互暗恋的人来说,约个会实在太水到渠成了。

 

七、我的梦想是世界和你!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的话,八月是碧蓝与薄金的经典搭配。

想象在一个天蓝色的骨瓷碟里,放了一块金黄色的、松软的戚风蛋糕。

八月就是这么精致可爱。

 

在如此精致可爱的八月初的某一天,松本润神经高度紧绷,检查道具,练习走位,一遍又一遍地调整灯光位置。这是布偶剧的最终场,大家通过努力交涉到了公园的小剧场,早在一天前就搭好舞台,学生们用拼布做了森林湖泊、宫室楼宇的幕布,毛遂自荐想演个士兵甲乙丙丁的邮件简直挤爆了他的邮箱,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松本润从幕布探出头,目测有七八百个人对他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惊魂未定地跑到后台,“ニノ!外面怎么这么多人?!”

被叫的人已经带上了头套,他在这一瞬间从那只柴犬微抬下颚斜视过来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三维表情包,“你的学生、我的学生都来了,带了照相机——”二宫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头套里传来,“早知道我就在告示牌上再加个不准摄影。当时肯定是疯了才会答应来的。你从来不看揭示板吗?之前有人放了我们在街区表演的视频,我觉得待会观众肯定会再加一倍。”

“哦哦——”松本润震惊地合不拢嘴。

“你的那位检察官先生呢?”二宫调侃地问他,“确定能在人头里找到你的熊头?”

经过拉面之夜,他们也算成了朋友,周末经常去吃个饭看个戏什么的,按照二宫的说法就是——正处于将关系从纯洁转换为猥琐的量变期。

“我把时间跟地址都告诉他了。“松本润不太确定,“他说他会尽量会来。但是他最近手头有几件案子……”

二宫温柔地安慰他,“他会来的。不然我会打爆他的头。”

 

开场了。

还是哈姆雷特。他不是个顽固的人,虽然好好地听取了樱井翔的建议,但他有自己的志气。没有人做过哈姆雷特的布偶戏吗?哟西!就这样,雕琢剧本,筛去复杂的桥段,放大配角,还借鉴了传统童话的叙事方式,把说教和独白大部分放到最后。

效果非常好。

他和二宫牵着手,久久鞠躬。台下掌声轰鸣。

他环视着台下的人,没有樱井翔——检察官太忙了。

 

然后松本润拿过话筒,小剧场安静下来。

“首先,谢谢大家能来。三年前我还在加州,在当地心理治疗中心遇到一个PTSD患者,她是位单亲妈妈,有一个儿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平凡、但安稳;然后男孩毕业之后当了名警察,这是他的毕生梦想,她非常支持他。但生活随即改变:在一次平民枪击案里,他被射穿了右肺,当天就去世了。这个打击对她来讲是致命的,她睡不好,有严重的幻想症状,几次试图自杀,最后被送进治疗中心。这件事让她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对她来讲,痛苦是不现实的噩梦,现实中没有发生如此残酷的事。我参与了她的治疗过程,开始慢慢接触到这一庞大群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对我们普通人而言,他们的痛苦难以想象。并非每个人都会经历生离死别的考验,所以感谢平静生活的同时,我开始思考,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要知道,让这个群体恢复正常生活,体会其中乐趣非常重要。通过这个活动能发出倡议,在告示牌上的网址里申请志愿者,每周能陪同PTSD患者们一同做类似的小短剧,布偶对他们来讲,是暂时安全的屏障,也是接触世界的桥梁。而你们都是他们失而复得的亲人、朋友。”

 

“再一次,非常,非常谢谢大家。”他停下来,又鞠了一躬。

 

八、谢谢你

樱井翔那天真去了。

到的时候有点晚,他只能站在最后一排。

但松本润的声音还是通过麦克风,清清楚楚地传进耳朵。

他为他感到由衷的骄傲。

 

当年参加司考,成为一名检察官。他渴望的是用手中的公权惩戒犯罪者。他确实做到了,虽然实现的过程可能不像想象中简单,实现的结果也不太如预料中完美。法律的意义在于,与其相信自然的力量,让人死后接受天堂、或地狱之别的审判;还不如将正义寄托给社会法制的裁决。但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世界上永远都有逍遥法外之徒,善恶永远共存在一种在微妙的和谐状态下。

但他往往看到的是,恶远远多于善。

时间久了,不免产生更消极的想法。

 

之所以注意到了在街头表演的浣熊君,那是因为:行人们的面容是一层模糊的灰色,那只熊却不一样。它占尽了整个街口的阳光,孩子争先恐后扑进它灰毛的臂弯中,留下欢笑。检察官甚至可以想象在那个同样毛茸茸的头套里,松本润回应了怎样孩子气的笑声。

他的温柔比本性中的恶更有力量。

 

考虑到按照松本润体贴细致的作风,表演结束后,肯定也有后续整理工作。所以等到晚上他才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响了两声之后,接通了。

“翔桑?”因为用嗓过度,松本润的声音有点哑。

“我来看了。哈姆雷特2.0,很了不起哦。”

“谢谢……”电话背景噪杂了几秒钟,然后又彻底安静下来,大概是调低了电视音量,“能来看真的太好了。”

“哪里,该我说谢谢的。”他语调放轻,祈望对方能在其中找到哪怕一点和爱相关的蛛丝马迹。

“为什么?”对方顿了顿,然后困惑地问道。

 

谢谢你,谢谢遇到你,谢谢遇到如此美好的你。

 

他只是笑了笑,然后道了晚安。

 

九、爱你就咬死你

樱井翔缺席了最后一节行为心理学课。

半年时间过得很快,但这极有可能是自己太过沉浸其中、而产生的感知错觉,他一边在小黑板上画着下垂体的草图,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空荡荡的座位,维持一贯的高水准讲完了课程最后的一点内容。结束后,检察官们都站起来为他鼓掌,他在掌声里俯身致意,满足和疲乏在一霎那间同时涌上心头。

 

好几个检察官凑到讲台前,大部分是女性。她们目的一致,都是来交换Mail的。他给了自己的学校邮箱,告诉她们如果遇到专业问题,他将很乐意解答。一时间有人提议去吃个饭庆祝顺利结课什么的,但很快就出现了反对者,说是最近署里的樱井检察官因为被败诉的被告家属袭击的事件,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国家的公务员也变成越来越高危的职业,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安全云云。

 

他想都没想,连惯常的别扭都没顾得上,就哑声问道,“樱井翔……樱井检察官伤得严重吗?”

“大家昨天去医院看了他哦。”最爱抢答的田中检察官习惯地抢先开口,“万幸的是,还算精神。因为伤到的是头部,所以被部长勒令在医院里多休养几天。”

“那麻烦请告诉我医院地址好吗?”他口气可能有点像勒索犯,因为她马上就哆哆嗦嗦的从命了。

 

五秒钟后,一个胡乱抱着教材和包、表情过于阴沉、吓到女士们的松本润,冲出了充当教室的刑事部会议室,一路跑到了地检署一楼大厅的走廊上。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一口气推开大厅的门——

绷带缠成兔耳状的樱井翔正站在大门外,惊讶地看着他。

——“你来这?”

——“你去哪?”

 

樱井翔好整以暇地住口,等他先说。

“……受伤了还乱跑。”沉默之后,他也只憋得出这句话。

“到底是最后一节课。”樱井翔语调平稳,“怎么都要来对你说一声:半年以来辛苦了之类的话嘛。”

“需要休息就老老实实休息啊,我又不会因为一次缺席,就在你的测评卷上打E。”

“我没有担心这个啦,但是——”樱井翔慢条斯里地歪头,头上的“耳朵”跟着可疑地抖,“关于测评卷,我有个问题。”

“什么?”松本润莫名有点心虚。

“只有我一个人有十道主观题吧?”樱井翔的目光锐利慑人,“我后来上网检索过,网上显示“喜欢的Type”跟“犯罪倾向”完全没有关联啊。”

 

“那又怎么样?”教授还在挣扎。

”没有怎么样,”检察官眯起眼睛——这表情他很熟悉,在半年的旁听生涯里,它常常出现在樱井翔做胸有成竹的最后陈诉中,“我只是想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

 

悔不当初的构成要素有三个:

1.是死鸭子嘴硬。

2.是被拆穿之后会产生的冲动举动。

3.是做了以上两件事后,立马没种的跑掉。

 

他反应过快地一口咬定不是,反而让樱井翔恍然大悟,咧开嘴笑了。

对方的笑脸,激发了自己极端的焦躁情绪,他恶从胆生,突然箍过检察官的脖子,朝尚且咧着的嘴角狠狠咬了下去。

 

是的,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松本润悔不当初,并且他没种的跑掉了。

 

十、生日快乐,我的爱。

他一路冲回了学校。

二宫在,休息日还在的人只有他了。毕竟在办公室内打游戏什么的,最省电了。

但是他不是一个人。

 

那个陌生的瘦高个主动跟他握了手,是樱井翔的同事。这曲线迂回的……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相叶咋追上的ニノ,重点是,他跟樱井翔两个主线剧情都还在半个小时前被扼杀了呢。

 

“那我走了……”松本润有气无力地挥手。介于相叶才给他讲了整个经过:小剧场公演那天,他也跟着樱井翔去了,发现柴犬玩偶超级可爱——他就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

“嘿——”二宫喊住他,眼睛亮亮的,“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本来就打算再等一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的不幸日。”松本润郑重地打断他。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但并不安静。脑子里总每隔十秒就精准倒放一遍自己咬樱井翔的画面。记忆在他放开对方之后,出现了空白。他怎么也回想不起当时樱井翔的表情,是生气?还是冷淡?这个应该还没到人身攻击的程度,他不会告我吧,松本润有点担心。

 

他一路惴惴,所以才会埋头撞上那只狮子。

绕左,挡住;转右,挡住。

狮子的表情呆呆的。

他对着那张红通通的大嘴巴,心有灵犀地脱口而出,“……翔桑?”

 

狮子点了点头。

“对不起,刚刚的事。”

狮子摆了摆头。

“……你打扮成这样想干嘛?”

狮子伸过了手。

他迟疑地牵住了。

 

他们过马路,一辆幼稚园的校车停在绿灯前,传来车内孩子们惊喜的尖叫声。行人们都纷纷侧目,他觉得不好意思,就扯了扯手里的毛毛手。樱井翔会意,带他转进更僻静的小巷。他们走呀走,已经是夏季的季末,余晖慢慢地消失,天上出现了几点疏星。两个人一路踏完树干笔直的影子,又开始踩自己斜长的影子,谁家的围墙不停伸出几片落叶来,掉在狮子毛茸茸的脑袋上,他便一路踮着脚拿下来。

然后就发现樱井翔带他走的是回家的方向。

 

“我奶奶跟我讲过一句话,”他们停在一个寂静无人的路口,樱井翔脱下了头套,他看上去像从水里才捞出来一样,但溺水的人不会这么幸福地微笑,“她说:生活无非就是,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爱平平常常的人,如果间中还有小小梦想,能够实现,那就太好了。”

 

“我想和你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检察官先生用那双暖和的毛毛手捧住了他的脸,目光因专注而动人,“我想爱你这个平平常常、但对我而言意义非比寻常的家伙。我的梦想——”

他一字一句,“就是你。”

 

那种熟悉的指尖发麻,心口发酸又来了,不过这次纯粹是好意义上的。

“我的梦想也是你。”松本润掩饰地吸了吸鼻子,认真地告诫检察官先生,“但是如果你下次再去超市买冷冻炒饭的话,我就把话收回。”

樱井翔提出抗议,“不会啦,我在测评卷"最喜欢的食物"上面填的是喜欢的人做的菜啊。”

 

他们牵手回家,路灯下他注意到。

樱井翔嘴角那个被咬的小小口子。

他觉得,可能用亲的会比较止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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